《火⻦栖息之地》A place where the firebird lives, 2024, 227.3 × 181.8 cm, 布面丙烯

这篇采访是由VISIONAIRE CHINA发表的，请通过这个采访内容一起欣赏小松美羽的创作世界。

ABOUT EXHIBITION

艺术家小松美羽在北京的首场个展「圣·悟Sense of Sacredness」于10月26日在白石画廊北京开幕，展出艺术家二十余件全新创作，展期至12月14日。艺术家本人亦出席了现场开幕活动，通过与小松美羽的一场对话，这一次，VISIONAIRE将和大家一起走进她的精神森林。

《来自众多行星的神秘感觉》The mysterious sense of many planets, 2024, 227.3 × 227.3 cm, 布面丙烯

《双生的守护狛犬》Twin guardian dogs, 2024, 116.7 × 91.0 cm, 布面丙烯

小松美羽从不避讳家乡和童年对自己艺术创作的重要性。她的精神故乡或许就根植于她真正的家乡。80年代的日本正迈入泡沫经济的顶峰，东京大阪等都会区的繁荣和现代世所共知，但小松美羽的故乡长野县，却似乎是东亚国家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浪潮中被暂时遗落的处女地。长野县至今仍是日本少有的农业县之一，群山环绕，植被丰茂，河川滔滔。飞驒、木曾、赤石三大山脉自西向东架起了这个内陆县起伏的地形和“日本屋脊”的称号；全县的森林覆盖率高达79%，木曾谷的赤泽林中，江户早期种下的林木被存养至今，树龄逾300年的柏树连绵成片；在日本第一长川信浓川（县内称千曲川）畔，小松美羽生长于斯的埴科郡依川而建。

也许只有在那样的环境中，才能诞生小松美羽和她为人所熟知的“山犬先生”的故事。与自然中神灵的对话是小松美羽众多作品的主题，而“山犬先生”或是那个最初的神灵，在小松美羽不记得是几岁的童年，在山川田林构筑的自然环境中，精灵们若隐若现，在天黑时引导迷路的她回家，也最后引导她走上了艺术创作的道路。令我们惊讶的是，“山犬先生”并不是一个仅存在于回忆中的背景故事，小松美羽告诉我们，即使去东京求学生活时远离自然，儿时所遇的家乡的神灵却从未离开，直至今日，在家乡的工作室，她仍和“山犬先生”们保持着对话，像是不曾忘怀的童年老友，“它们偶尔也会来我家做客。”

《欢喜的⻜跃》Leap of joy, 2024, 182.0 × 72.7 cm, 布面丙烯

小松美羽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根植于私人经历的体验随着小松美羽的艺术创作旅程升华成为了近乎普世的与自然和世界的对话的方法论，“当我进入自然时，我会和自然对话，以某种方式表打我进入这个环境的意愿。我认为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分国界、种族或任何类似的因素。”

当我们提及了那个台湾媒体所取的“神隐少女”的称呼，小松美羽笑称自己并不是“少女”了——但我们还是能从她的作品中，看到那个长野县的山林中，试着寻找回家的路的小女孩。

“我能感受到这些存在，在与自然相处中，它们像是在引导我回家。而人总是要回家的，不是吗？”

在2024年与小松美羽这样的艺术家对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生成式AI突飞猛进的当下，人们几乎已经用集成电路和大语言模型创造出了自己的神，手机上的Chat GPT似乎全知全能有求必应，此时此刻再讨论前现代的神灵看似是一件过时的事——我们很好奇，在这个技术进步本身已经变得稀松平常的 “后科技” 时代，这位“神隐少女”如何看待新时代的科技，和新时代的神——换句话说，如果小松美羽出生于2004年而不是1984年，她还会在长野县的森林中迷路吗？

令人惊讶的是，与许多强调自然的艺术家不同，小松美羽对于这个现代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抵触， “虽然有些人可能觉得当代技术会削弱精神性，但这其实取决于我们将注意力投向何处。” 她相信哪怕最精密的人工科技产品，也蕴藏着灵性和能量，“无论是使用iPad、手机、电脑或其他设备，这些过程其实也让我们有机会去学习如何与更为神圣的事物连接。”

《舞动如⻛》Dancing like the wind,  2024,  130.3 × 97.0 cm, 布面丙烯

这令人想起尼尔盖曼的小说《美国众神》的设定——电视、汽车、互联网代替了教堂、庙宇和神龛，主宰了人们的生活，也孕生了新的神祈。但在小松美羽的世界中，并没有尼尔盖曼笔下新神与旧神的冲突，甚至也没有“科技”与“自然”的二元对立，无论技术和媒介如何变化，世界的灵性一直都在，等待着每一个有心发现、与之交流的人。

对一切灵性的接纳让她尊重人们所信仰的不同存在，无论是伟大的神、天，抑或珍贵的人。儿时在日本传统神社和佛堂的参拜，成年后参加了十多年的犹太教学习会，在印度独自旅行时走访的印度教寺庙，当然也包括在中国游历的种种宗教或世俗的历史遗迹，一种朴素的智识和审美上的好奇让她在不经意间遍历了各大宗教的建筑与神话。

值得注意的是，小松美羽反复提及的“精灵”并非宗教意义上的神明，而是一种世界中天然蕴生的能量，一种贴近人们自身的神圣存在——某种可能更接近泛神论的观点。小松美羽也多次提及冥想对自己的重要性，她也强调自己从未用宗教活动的心态进行冥想——但或许，这正是在制度性的宗教和神明出现以前，远古时期的人类与自然的最朴素最真诚的交流方式。

不过，在采访的末尾，小松美羽还是笑着地提醒大家去美术馆现场欣赏作品： “如果大家真的满足于只用手机看画，那么就不会有人来画廊了，然而看完屏幕上的图片后，大家还是会有去美术馆、画廊的冲动，去寻找那种从作品中发出的真实的能量。”

上　《蓝狮子 "阿"》Blue Komainu "Ah", 2024, 91.0 × 91.0 cm, 布面丙烯
下　《红狮子 "吽"》Red Komainu "Un", 2024, 91.0 × 91.0 cm, 布面丙烯

“我觉得人类在过度接触现代社会的同时，总会在某种程度上渴望回归原始的自然。“

《魔法般的知识卷轴》A scroll of knowledge like magic, 2024,194.0 × 97.0 cm, 布面丙烯

小松美羽秉持着一种近乎国际主义的文化观，日本当然是她的文化身份，在艺术市场里也不可避免会成为她最为人知的标签，但却并不是她想要宣扬的唯一的身份。小松美羽毫不避讳日本文化的多源性，即使是她作品中最常见的形象，狛犬，她也直言并非日本文化独有，狛犬的起源众说纷纭，《圣经》中的基路伯（Cherubim），乃至其他更为古老的文化，从印度，从中国，途径韩国或东南亚，飘洋过海来到日本，逐渐化为了今天置于神社和寺庙门前的，形状介于狮犬之间的石像。“日本位于东方的尽头，很多文化和物品都汇集到了这个世界边缘的国家。”

我们很好奇秉持着这样观念的小松美羽在北京能找到怎样的神。

一方面，北京和长野县可能代表着亚洲城市的两极：自1153年完颜亮建中都起，北京就一直是中国的政治中心，800余年来，权力精心规划塑造着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尤其是过去二十年来，无数生长于北京的大型科技公司让这座古都变得更为“科技化/去自然化”；某种意义上，北京可能是整个东亚范围内最为“人工化“的城市，这几乎是长野县山林环绕的灵性小城的反面——在这里，真的还能看到来自自然的精灵和神明吗？

《深邃宁静状态中的创作》Creation in a deep and quiet state, 2024, 145.5 × 89.4 cm, 布面丙烯

而另一方面，北京作为当代中国的文化中心，也在某种程度上承载着整个东亚儒家文化圈千年来交融、流变的历史——如果真的能在这里找到神，这和东京或京都的神，又有怎样的异同呢？

她的确找到了——在自己北京的首场个展创作的作品中，囊括了许多之前甚少涉及的神兽形象和元素：她反复提及龙这一历史悠久的民族图腾在北京普遍而强烈的存在，以及狮、虎等等在日本文化中相对少见的“猫科动物”——这些在中国文化中有着不同象征意义的动物形象被小松美羽敏锐的捕捉到，并用她独特的方式诠释在画作中。某种意义上，北京的经历似乎也丰富了她对自己笔下的神兽的感知。

《感受着能量游泳》Swimming while feeling the energy, 2024, 100.0 × 160.6 cm, 布面丙烯

“从日本的历史来看，遣唐使和遣隋使时期，日本通过海路到中国学习，这些学习所得至今仍与现代日本社会相通，其中我认为也包含了许多精神层面和灵性生活方式的原点。在这其中，龙在日本文化中也深受重视，通过这些神兽，我们可以看到我们在历史中学习到的精神性。我非常感激能够通过在北京的学习，进一步了解自己神兽文化的根源”

而北京那高度人工化的一面，也没有阻断小松美羽与自然的对话，“的确，因为我在一个更自然的地方出生，从自然中学到了许多东西；在城市中噪音很多，进入深层精神状态会有困难，但并不是说在城市中就不可能做到。”她回忆起自己在泰国习得的冥想技巧，“忽视周围的各种杂音，专注于一个点，从多个角度观察事物。”或许这正是小松美羽在这个中国最为复杂的城市，仍能与自然对话的诀窍。

《神兽 护家猫》 Household guardian cat deities, 2024, 27.0 × 35.0 cm, 布面丙烯

“无论国籍和语言，我们都能感受到朝着同一神圣目标而努力实现和谐的力量。”

小松美羽亲笔

采访、撰文：袁瞻Zane
编辑：Lonnie
美术：Vianna
图片鸣谢艺术家和白石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