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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核心人物吉原治良長子專訪 孩子眼中的父親——吉原治良
GUTAI STILL ALIVE 2015 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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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tai-jin in Karuizawa” at Karuizawa New Art Museum
本系列企劃為您推出關於具體美術協會的書籍《GUTAI STILL ALIVE 2015 vol.1》的數字檔案。第三期是對具體運動絕對領導者吉原治良的長子吉原真一郎先生的專訪。吉原真一郎先生自具體成立開始便擔任協會顧問,同時也負責對外交流相關的英語翻譯等工作。作為吉原制油公司的員工、協會的顧問以及吉原治良的兒子,他從多個角度暢談了對吉原藝術的情思。
關於嚴父的回憶 吉原治良長子吉原真一郎專訪
吉原治良晚年從1968年11月起度過一段時光的自家住宅兼工作室位於蘆屋市。那裡的正門安放著吉原治良的父親吉原定次郎的胸像,整個宅院作為吉原家的府邸呈現出沈穩厚重的風貌。現在,吉原治良的長子吉原真一郎先生守護著這個家。
吉原真一郎先生是吉原治良的長子,從具體美術協會成立時便一直擔任協會的顧問,為父親的活動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這次我們訪問了蘆屋市的吉原家,有幸聆聽了吉原真一郎先生對父親吉原治良的為人處事和人生經歷的講述。
生於昭和6年(1931年)8月的吉原真一郎先生,是在吉原治良26歲時出生的。這一年是吉原治良於1928年舉辦首次個展,並從關西學院高等商業學部畢業的3年之後。當時正是他一邊探尋成為畫家之路,一邊肩負起家族企業吉原制油公司接班人的重任,堅定有力地向前邁出一步的時期。
訪問吉原真一郎先生時,我們注意到了客廳里不經意地擺放著的一組精美的蝴蝶。這是真一郎先生的收藏,起源於他從父親吉原治良那裡學到的昆蟲採集技能。
吉原真一郎:我進入普通小學,畢業於國民小學,暑假的作業包括昆蟲採集,父親對昆蟲採集也很感興趣。那時,蘆屋市還在城市建設之中,山區處於尚未開發的狀態,留了下大片原始風貌的自然。父親常帶我去那些地方,我們感覺就像是去郊遊一樣,採集了很多昆蟲。有蝴蝶、蜻蜓、獨角仙,還有雖然很小,但特別漂亮的虎甲蟲。父親還教了我一些有關毒蟲的知識,讓我不要觸摸它們。
這種昆蟲採集也並非吉原治良特別投入的唯一愛好,他好奇心旺盛,興趣廣泛。據說他還十分享受當時的奢侈品,諸如鐵道模型以及從海外進口的萊卡相機等等。此外,他還製作了搭載汽油發動機的飛機模型。從大的角度來看,拍照、收藏、製作模型這些活動,也意味著在創造一個特定的世界,與創作活動是有聯繫的。不僅局限於美術這一狹窄的表達方式,在興趣愛好的世界中也展現出的廣泛涉獵,似乎讓人聯想起具體美術的應有狀態。好,言歸正傳,我們來了解一下真一郎先生關於美術的回憶吧。
吉原真一郎: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晚飯一結束,父親就會說:「畫你們喜歡的畫!」然後從工作室拿來畫紙、蠟筆、彩色鉛筆、三角尺、量角器、圓規等等。於是我和弟弟通雄(後來成為具體美術的創始成員之一)兩個人就在主屋和室里的圓桌上畫起來。一開始我們充滿好奇心,詢問該把鉛筆插在圓規的哪裡。父親本人也會和我們一起畫些什麼。看著我們的畫,他會說:「這很有意思,放開畫吧。」
後來,在昭和15年(1940年)建成的以前那個家的工作室里,我們經常從背後觀看父親創作。我們這樣做的時候,他就會問:「真一郎你覺得怎麼樣?」或者「通雄你覺得怎麼樣?」這種時候,我們必須說出孩子該說的坦率的意見,否則就會遭到嚴厲的訓斥。這是在告誡我們,如果是個孩子,就應該像孩子一樣無所顧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只要我們做出不自然的事情,哪怕再小的事情,父親的情緒也會急轉直下,變得特別糟糕。
我記得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戰後蘆屋有大批房屋被駐日盟軍接收,很多他們的孩子來找我們玩耍,於是當地人自然而然地也會與那些孩子的父母開展交流。我記得是上大學的時候,正好趕上了英語熱,我還跟駐日盟軍的士兵們用英語交談過。那時,有人委託父親為其畫肖像畫。於是我們小心翼翼地把最好的制服放在塑料袋里帶回家,然後把它掛在工作室里,父親一邊看著照片一邊畫。因為父親並不認識請他畫像的那個人,所以只能照著像片上的形象來畫。但實際上他臉上的皺紋更多。這時父親也會問我:「真一郎,你覺得怎麼樣,不對嗎?」這時候也一樣,如果不迅速說出坦率的意見,他就會生氣。「你只能說一些胡編濫造的意見嗎?這可不像個孩子啊,這樣很不好。」類似這樣的事情,父親也教給了我。
當問及吉原真一郎先生,父親吉原治良是怎樣一個父親時,他立即回答了一個詞:嚴父。
吉原真一郎:他真是一個嚴父。但到了戰後,父親發生了變化。我記得他說過類似於「父親的席位、父親的權威已消失殆盡,都變得不能說話了」這樣的話。我對此感到非常淒涼。對我來說,之所以有現在的自己,很多方面都要歸功於嚴父的教誨,因此我曾經對他說過:「請照以前那樣當我的爸爸。」
1954年,具體美術協會成立後,真一郎先生也以顧問的身份一直支持著吉原治良。
吉原真一郎:從協會成立伊始,我就作為顧問之一,陪伴在父親身邊。要說我是什麼顧問,那就是擔任父親的英語翻譯。例如,在給塔皮耶為父親介紹的美國作家艾倫·卡普羅寫信時,先由公司(吉原制油)宣傳科員工,也是具體美術協會成員的吉田稔郎(1928-1997年)按照父親的旨意起草原稿,然後再由我進行翻譯。翻譯的用詞造句也並非泛泛而談、司空見慣的措辭,而是像我跟蘆屋的駐日盟軍進行交談時使用的那種淺顯易懂的英語,比如“Come come everybody”之類的。我把翻譯好的信交給父親看後,他說真一郎的英語一點都沒錯,因此還表揚了我。但如果他心情不好的話,就會說「你的日語根本不像日語」,會在很多細小的地方提醒和指導我。因為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一開始我會因此而退縮,但後來明白其實是得到了很多他的教導,因此感到十分感激。
真一郎先生從吉原治良對待具體創始成員的態度中,看到了其作為嚴父的同等嚴厲。
吉原真一郎:有些弟子,比如嶋本昭三(1928-2012年)等人製作了大型作品,用車拉來給父親看,但卻被一個「不行」予以否定,於是他們只能說一聲「是嗎」,然後就那麼回去了。為什麼「不行」也不說。父親在接受NHK廣播節目《早晨的訪問》採訪時曾說過,「具體號」是一艘潛水母艦,潛水員和具體的成員都在艦上。這些人潛入深海,如何發現屬於自己的東西?能帶著什麼浮出海面?對此,吉原治良作為艦長期待有加。他並不希望大家帶著漫無目的地自然附著的東西上來,而是把自己積極主動地找到的東西帶上來。那個時候,他經常告誡大家:「不要模仿別人,要做自己,要自己去發現。」
吉原治良既是具體美術的代表,同時也是吉原制油的社長。真一郎先生的本職工作是吉原制油的員工,他是因為要遵守公司的命令才擔任具體顧問的。從結果來看,他看到了父親投身藝術以及經營企業這兩個方面的不同面貌。
吉原真一郎:可以說這是雙管齊下,同時從事兩種不同的工作吧。這種情況非常罕見。因為我們是股份有限公司,所以參加股東大會時,父親也非常認真地回答了股東的質疑。從其他董事的口中,我也聽到過諸如「今天的社長講話非常棒」這樣的贊美之辭。父親不僅作畫,而且當公司建設神戶工廠時,他還參與了佈局設計,此外也進行過產品設計。無論是作為一名藝術家的活動,還是作為一名公司社長的工作,他都做得很認真,很出色。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父親曾經跟我談過他成長的環境。他最終學歷是關西學院的商業學部,雖然學的是商業,但他在學校的那些日子里幾乎一直都在畫畫,坐在同一班級前面座位的人後來擔任了朝日會館的館長,父親說他當年總是在畫這個人的頭像。父親把這些經歷編成風趣幽默的故事講給了我聽。雖然他確實熱衷於繪畫,但從未怠慢和忽視過社長的工作。
我們前往採訪的吉原府上是他們從1968年起開始居住的宅邸。對吉原治良來說,這裡是他晚年建成的工作室。會客室上方的二樓就是工作室,在那裡他創作了代表作《圓》。
吉原真一郎:父親在這個二樓的工作室的時候,我幾乎沒有進過房間。工作室的打掃也是由他本人和母親完成的。除了母親之外,他沒讓別人插手。在進行《圓》的習作時,他在工作室里隨心所欲地畫,而在進行正式創作時,基本上會將大型作品放在工作室的地板上,然後精心地製作出圓。父親曾經說過,他畫《圓》是因為他活在這個世界,把生活的意義和價值以及自身投射到了畫布上,而這就是《圓》。父親說,無論人將其看成是「圓」,還是看成是書法,抑或看成是圓相,都完全自由,他沒有將其作為一種成規對待。但是,父親明確表示,不要先入為主地做出這就是圓相的評論。
1972年1月18日早晨,吉原治良接到了荷蘭大使館打來的協商海外展覽的電話。據說接聽電話的吉原突然變得說話困難、口齒不清,於是只好讓別人代替接聽。此後,他就逐漸失去了意識。
吉原真一郎:我當時真希望父親以後也能繼續展翅世界、大顯身手,所以這對我來說是非常震驚的。關於今後將以什麼樣的方針活動下去,在接受採訪時,他曾經說過:「不想拘泥於以往的具體這一存在,而希望與各種流派廣泛合作、友好相處、共同發展。」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將已年過百歲,我會夢想著他將繼續從事這樣廣泛的文化活動。
日本曾有過引領西歐的美術潮流,對此,很多年輕人會感到驚訝。1905年出生的吉原治良在一生中參與過什麼樣的活動?今後對此進行深入的研究和驗證將至關重要。雖然這次無法詳細報道吉原真一郎先生的談話,但借助此次訪談,您或許可以略微想象出吉原治良不只是從事美術活動,而是作為一個人的真實面貌。
(刊載於《畫廊月刊》2013年9月號)
(Mothly Gallery, September 2013)
*文中提到的資訊是文章發佈當初的情況,某些部分也許已與現狀有所不同。